晌午还晴好的天,忽然下起了雨。天色猛地阴沉,风推着云翳滚滚而来,时不时炸起两声闷雷,好像一记一记重锤,敲在人的心里。雨水沿着瓦檐倾泻而下,连成一片绵密的水幕。
内侍燃着浓重的檀香,空气被熏染得凝着沉重。
宝髻华簪的妇人端坐在上首的位置,虎口挂着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正不紧不慢地拨弄着。她已经不再年轻,却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风华,清丽的面庞,精致的妆容,穿着藏蓝万字纹做工工整繁复的锦衣,并不睁眼,只淡淡的问:“还是没有消息么。”
对外缄默,对内傅明晞不敢有隐瞒。母亲难得会来探她,她自然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隐去了部分的来龙去脉都同她说了。从榴花庭时薛成和如何偷腥,她为了测试夫妻感情要他参加花会,又是那城郊的花娘如何上门挑衅,她是如何心灰意冷想要和离。
原本有些日子不见的母女还有些彼此挂怀,结果越说傅夫人的面色越冷,傅明晞答完也不再说了。
这会子再被问,才又说话:“嗯。”她更憔悴了,胭脂水粉掩盖下看不出真实气色,可眼中的深深倦意却怎么也无法掩盖。她坐得笔挺,一手搭在膝上,视线落在修剪整齐的指尖,显得十分恭谦,“对不起。母亲。”
“唉。”傅夫人深深叹息,“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自己。”
她将佛珠戴回腕间,用打量物品的目光将女儿仔细打量过,见处处妥帖,才用稍温和些的语气道,“阿存是个好孩子。他出身不高,这才二十六岁,便从一无所有到为官为臣,往后也前途无量。你们还有大好的日子在后头,何苦为了个农家女闹成这样?即便他回来了,你们夫妇往后也要生分了!”
“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他能平安归来。”傅明晞自认理亏,也不敢再提和离的事情。
傅夫人再次叹息,“云杪。你知道我与你父亲一直对你寄予众望。小时候,你是坐在你父亲怀里习字读书,到了五岁,他便带你常去翰林院。那时你多聪明伶俐,总指着那块圣上亲笔的题词说小云杪以后也会金榜题名,不负众望。可是后来你长大了,又有了自己的主意,不要去朝堂做个扫眉才子,说是羡慕娘和父亲,也想找个意中人执手偕老。叫你父亲现在还恼你,我却一直疼你,维护你。如今呢?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我这作娘的在你父亲面前无光,连同傅家都成了笑话。”
“……母亲放心,衙门已经派人去找了。不光城中,城外方圆叁十里都会一一排查。即便掘地叁尺,也会把阿存找到。我想过了,我们一家不过小门户,那些个贼人无非图钱。即便真的一无所获,他们也会想办法索要赎金。到时候不论千金万金,即便变卖家当,我也一定将他赎出来。往后,往后……我会好好和阿存过日子,不再叫母亲烦忧。”
“云杪,你如今是大姑娘了。不能总这样叫我们做父母的操心。”傅夫人语气很克制,眼神却带着浓浓的失望。犹豫半晌,才过去摸了摸她的脸,“孟都督说此事或与一群恶迹累累的山贼相关,或许还会危及圣上,皇后,你爹爹近来也忙。你这些日子多帮一帮无枝,等阿存他回来了,你与他回家来看看吧。”
傅明晞适时起身,恭谦地一俯身:“好。”知道这是要走了,上前挽住母亲的臂,“娘。我送送你。外面雨大。”
叫丫鬟送来一把油纸伞,一手帮着母亲提裙,握着伞的手微微往她那一侧倾斜,“这两日天气忽冷忽热,母亲仔细身子。我叫丹枝备了些人参燕窝,您常用的补丸,还为有一双狼毛护膝,是前些日子偶然买来的,也替母亲转交给爹爹,替我向他问好。东西都已经提前放到马车里了。”
“有心了。”傅夫人专注看着前路,身姿挺拔,即便在瓢泼大雨中也保持着应有的世家风仪,“我会叫你爹爹也托些人去找。再过七日便是花会终选。届时若你们夫妇不出现,事情便要传到百姓间去了。你这几日累些,不论如何,想出些办法来。好么?”
傅明晞诚惶诚恐,微垂着脸,专注看着足尖摆动的裙角:“一定会的。叫父亲母亲烦忧了。”雨水顺着伞沿淅淅沥沥滴到肩头,冰凉刺骨,要花很大的力气才不会发抖。一路从内院送出垂花门,正有傅府的婆子来接,便把伞递了过去。在檐下站着又说了会子话,便不再相送。
临走前,傅夫人折回来,掸了掸她肩头的水渍。眼神似乎有一瞬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