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苭被大太太的样子吓着了,她一时也顾不上什么对啊错啊的了,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推开门跌跌撞撞跑了。
这里马嬷嬷赶紧进来伺候,见大太太一脸灰败,马嬷嬷心里也酸疼酸疼的,——唉,这儿女都是债,挨上这么一个,旁人怎么拼命都得叫她带沟里去,可又是自己生的,能怎么办呢?!
马嬷嬷道:“太太,别太伤心了,姑娘是还小,想不到那么多事儿去,心里不得意,一冲动就做错事儿了。可谁不是打小时候这么过来的!便是老太太、老太爷,也得虑着这一大家子的人同事,万不会太过苛责的,太太放心吧。”
大太太长叹一声道:“一辈子小心翼翼,成日家战战兢兢,只怕自己做的不好落了人话柄。谁想到最大一耳光子是自己肚里跑出来的!嬷嬷,是我没教好她吧,或者是我本身人性不好,才会生出这样的来。”
马嬷嬷看大太太这样真是心疼死了,她是跟着大太太过来越家的,大太太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旁人不晓得她可都在一旁看着呐!这大老爷娶亲的时候,越家家世不显,所以大太太娘家也不过一般人家。等后来老太爷在天工苑一路高升,这后来几个儿子定的媳妇家世也跟着水涨船高。四太太更是金家嫡女还是个独女,虽有同越家的世代交情在里头,可若没有越家势头高起,这世交可不是都能论上亲的。
大太太长房长媳,自然要帮忙理家。可这边上还有几个弟媳瞧着呢,大太太可不想落人丁点话柄,做事情生怕出差池,这几十年日日夜夜的用心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这大房一房的脸面!总算老天有眼,出了一双出众的儿女,论到小辈了,大太太这才再不输人了。谁想到后头还跟了这么一个!
马嬷嬷也不晓得如何安慰才好,主仆两人一坐一立,都默默无语。
这里犯事儿的搅得一家不安宁,那里苦主送走了柳彦姝和越蕊,叫过杏儿来道:“你去香雪院瞧瞧二爷和三爷在不在,若在的话,就说我问他们借一下那个能把东西放大的镜子使使。”
杏儿眼睛还肿着,鼻尖儿是红的,比起自家一脸淡定的主子,真不晓得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苦主。她答应一声去了。
这里陶嬷嬷也看着老了几岁似的样儿,傅清溪又把桃儿支出去了,才挽住陶嬷嬷劝慰道:“嬷嬷您怎么也这样呢?我小时候您还告诉过我‘是金子还怕没人捡?’这回不过是错过了一回春考,再说了,我还给领去考了另外一个数术的考试,据说也是春考,闹不大明白……就算都没有吧,明年不是还能考?我多看一年书没准考更好了呢!怕什么的。”
陶嬷嬷擦擦眼角道:“姑娘的能耐老奴清楚得很,只是、只是姑娘受这样的委屈……上回那什么老头儿的书的事儿就够闹的了,这回更厉害了。这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会出的事儿?戏文上都没有这么演的!这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开眼呐……”
傅清溪只好变着法子给陶嬷嬷讲道理,劝到陶嬷嬷都笑起来:“都说有能耐的人度量大,还真是这样。姑娘真是,反劝起我来,倒像我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傅清溪笑道:“可不是您觉着委屈嚒!我倒还好。事儿都出了,那就出了呗,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倒没什么委屈的。”
正说着话儿,杏儿回来了,手里拿着个雕漆匣子,回道:“姑娘,二爷没在家,三爷在呢,听说姑娘要这个就叫我给拿过来了。”
傅清溪笑道:“你可小心这点儿,这东西可金贵着呢。”
杏儿鼻子里哼一声道:“姑娘的履历都能叫人给换成点心了,我失手跌个东西难道还算个罪过儿?!”
傅清溪摇头笑,接了匣子,打开了从里头取出一个龙眼大小的银框镜子来。拿到边上比着桌子看了看,笑道:“就是这个了。”
说着话儿,把胳膊上的乌银环取了下来,凑近了灯火,用那镜子照着细看。就见那看着好似素面银丝的环上阴刻着游丝样的细纹,这纹路极细,是以当日拿在手里,只觉着好似有些粗糙,哪里想到竟是这般的‘鬼工技’。
这些纹路环环相绕,似有几分眼熟,待细看了却叫人头晕。——不是璇玑纹又是哪个!
第138章 大错难罚
“冶世书院?”傅清溪被自己吓着了, 她之前想着这个考试估摸着是昆仑和陆吾的数术考试, 同先前的数演会相类。自己当时得了块牌子, 胡学长就说自己只要春考没有大差错, 就可以进昆仑书院了,所以那牌子同昆仑书院相关, 那回数演会也恰是昆仑书院主持的。后来的乌银环, 却是在陆吾书院主持的数演会上得的,照此算来, 就该是与陆吾书院有关。那老伯今日是看见自己手上的乌银环后才想起带自己进另一处地方考试去,一开始可没那个意思,可见这乌银环是这回参考的一个身份凭证。三下一对,自然得出了上述论断。
却是没想到, 居然是璇玑纹,那就同传说中的冶世书院有瓜葛了?!傅清溪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
转天老太爷就回府了,这回没有家宴,老太太同老太爷在颐庆堂里说话。
老太爷在那里沉着脸听老太太把傅清溪履历叫人弄错了,最后误了春考的事儿说了一回,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往后这考试用的东西都单用一份,个人手里就不要留着了。去考试的时候, 一人一车, 主仆同乘,车驾有不够的,就再另外打几个。上车前都验一回, 防着出错。”
老太太不意老太爷说出这番话来,皱着眉头道:“你只管说这些做什么!”
老太爷沉声道:“那还能说什么?你还指着怎么惩处了能叫人长了记性?这人上头,最难改的就是心性,都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这是打根上的蠢。不晓得人一辈子活的是个什么,不晓得怎么看待自己在这世上的位置。凡是与挂着自己的,都是该好的,一点委屈一点错漏都不能有。凡是叫旁人比过去的,那都是天地世间出了错。丁点反思的能耐都没有。这根儿在这里,但凡自己有点不如意不可心的,就得找个人背这个罪愧,你指着骂一顿打一顿跪两天祠堂就能改了去?做梦!
“这人心歪了,只剩下一个自己一点全为着自己高不高兴使劲的欲念,那是偷也偷得、抢也抢得,且丁点自愧都无的。你去教训他了,他也只难受在这回居然失手了,或者更增了对什么人的怨憎,心性还在那里,下回不过换个壳子,还是改不了这样行事的。与其费劲去教这等人,还不如在事务上多下点功夫,叫他少得着些害人的机会,只怕还效果大些。
“至于你说罚不罚的,后宅的事儿你看着办,我不插手。再者说来,这人世间的事儿,得失哪里那么容易看清了?你今天使手段害了人你就得利了?你偷了旁人东西混个得名得利却不知道一笔后账早给你记下了!世事轮回,总会报应到自己头上的。还用谁来罚?自有天罚都在后头等着!自作自受,本是句再对没有的老话!”
老太太听了老太爷这话,不由得就想起之前自己同大太太两个从傅清溪那里试图攀上冶世书院的事儿了。那时候越苭都一直掺和在这事儿里头的,尤其还为了她能上进,特地把傅清溪的随侍嬷嬷夏嬷嬷给她调了过去了。越苭如今这样行事,里头难道就没有自己一直以来的纵容在里头?如今这一大桩麻烦事,也有自己的自作自受在里头吧!
想到这里,越发心灰意冷起来。老太爷却又问道:“傅丫头那里怎么样?”
老太太回过神来叹道:“这人同人寻常看不出高低来,一到要紧关头就差出来了。那嬷嬷回来一说,我叫人一查,就查到苭儿身上了。只是这事情却不好办,一家子里头都关联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这样行事,若是宣扬出去,她自己如何那就算罪有应得,可又要连累了旁人。荃儿同栐仁的婚事就是头一个要被牵连。这到底要怎么才好,我也是在拿不了主意,这才叫人给你送信去。
“晚上她们都过来了,我也没心思多说话,只把傅丫头留下了,叫余者都先回去。我心里觉着真是对不住这丫头。她这多少时候来,都是靠着自己一门心思用功努力,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到底也没有帮过她什么。不照苭儿似的,又是去天香书院长见识,又是拜托教习先生们多加照顾,傅丫头可全是靠着自己读书生读出来的。结果就叫苭儿给这么……我就拉着她手说,外祖母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结果你猜她怎么说?她也没见怨哪个恨哪个,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没有。反告诉我,说她今次虽误了春考,却叫什么人给领到边上考了个什么数演会似的东西。后来韩嬷嬷告诉我说,等她拿到了履历,还问监考官能不能叫她瞧瞧那试卷。结果人家还真叫她瞧了。她说就想看看春考的数术题都什么样儿。就这么平平静静的,反叫我这个老婆子心觉惭愧。都是一样养起来的孩子,怎么就会差了这么多呢!”
老太爷听说傅清溪被领去考了旁的什么数术的考试,便眯了眯眼睛,之后都是老太太在说打算如何惩处的事儿。说来说去无非是越苭该罚,只是不能太过声张,以求不要带累了旁人等话。
老太爷回来当日越栐仁也从书院赶回来了。是大太太给他捎去的信。
回来见着自家爹娘都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叹息,问道:“苭儿自己可怎么说呢?”
大太太一听这话气得面颊上又赤红起来,强压着火道:“她如今心思可正了,只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肯认。这许多事儿,瞎子都看出来是她指使的了,她只犟嘴。以为这么着就没法给她定罪了,实在叫人看着生气。”
大老爷也叹道:“都这么大了,还是一点事情都不知道。偏偏想起什么来便信到极处,一条道走到黑,实在叫人头疼。”
越栐仁又道:“老太爷也回来了,可说了这事儿要这么办没有?”
大太太迟疑着道:“如今还没个说法。老太太同老太爷正商量呢。”想了想又道,“这死丫头嘴硬,若是她认了错,我便叫她给傅丫头赔礼去,让傅丫头看着该怎么罚她就怎么罚她!这事儿说到底都得看傅丫头怎么想,除非她愿意饶过这死丫头,若不然,就是……反正怎么罚她都不过分!”
越栐仁想了想道:“这样不好。这么做等于逼着傅妹妹原谅苭儿。反过来想想,若是今日是苭儿读书这么好,最后傅妹妹给来了这么一出,叫她错过了春考,我们怎么想?老太太叫傅妹妹来给苭儿认错,我们憋屈不憋屈?”
大太太听了越栐仁这话,顿了顿,长叹了一声。
越栐仁便道:“我们都太偏疼苭儿了,才会养成她这样的性子。现在想想,从小到大,都是她一有事儿一家人给出主意看怎么对她最好,又有多少人看着我们的面子对她另眼相看,她才越发……越发由着性子行事无忌了。”
大老爷道:“对!我早说这孩子得好好管管了,老太太同你娘就总说她还小呢,还不懂事,现在好了,真是比小孩子都不如了!”
大太太听了有些烦了:“那你说怎么办?打死她了事?能不能打死了算?!”
大老爷见大太太发火了,皱了皱眉头,抿嘴一叹不说话了。
第二天,大家都等着看老太爷怎么发落人,结果老太爷把傅清溪叫去多福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