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彦姝虽有父亲在世,且一年里父女二人也能见上一两面,却从来没有把这闺女接回家去过。说起来总是家里太远,不想叫柳彦姝受那舟车劳顿之苦,到底是为了什么,也只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因此一到年下,虽年节份例一丝不少的,可她两个许多场合不适宜露面的,能露面的场合也是些同自己离得甚远的应酬,是去也尴尬不去也尴尬。
小时候不觉得如何,如今一年年大了,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到底是借住在亲戚家中的外人罢了。傅清溪忍不住这么想着。
可这一回的年节却同往常有些不同起来。先是几个教习先生轮番往府里来了,再是许多亲戚姐妹都指了事告了罪没有出来赶年节下的各样热闹。连越府里的越芃、越萦几个,除了定例的晨昏定省都几乎整日闭门不出,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这日越家刚请完了年酒,傅清溪同柳彦姝也跟着连着热闹好些日子了。晚上柳彦姝忽然跑来道:“上回说的事,竟是真的!”
傅清溪正同桃儿杏儿一块儿看一个琉璃镇碎花的小摆件,听柳彦姝说得不着头脑,便随口问道:“哪件事儿?”
柳彦姝急道:“你还做梦呢!哪件事儿?自然是冶世书院那件事儿了!今天同鲁家姐妹们说话,我见有几个姐妹都没来,就说最近是怎么了,莫非是什么时气?怎么这许多人这个事那个事的不出来!小五儿才告诉我说她们都在预备开春千金宴的事儿呢!我就忽然想起上回那闲话来,试探问道‘想是冶世书院来人的缘故?’她见我都知道了,便放开了同我说起来。抱怨家里催逼着她们投文上去,只说哪怕给人留个印象,都是天大的好事什么的……”
傅清溪这下也十分意外:“啊?这事儿还是真的?!那冶世书院怎么会来咱们这里?!”
柳彦姝道:“也不是打着书院的名号,只说是一个里头的积年先生,同宋家那边有些来往,今年千金宴恰是宋家为主,就请了人来看看……总之如今一个个都疯了,拼了命想要在千金宴上拔头筹。冶世书院!那是什么地方儿!若是能得了一句赞,只怕比十个加恩令都管用了!”
傅清溪心里一阵乱:“啊呀,可惜咱们不知道这消息,如今就是要赶也晚了!”
柳彦姝道:“我是无所谓的,倒是你!嗐!早知道上回我再细打听打听就好了!还有,你要真想赶,这会儿也还成的吧?……”想了想又生气,“那越芃同越萦几个准是在忙这事儿,就是没人同我们说!”
傅清溪也有点别扭,多想一想,又道:“算了,咱们实则也是知道消息的,不过没认出这个‘真’来!再说了,多少人盯着这回的千金宴,就凭我……就是投了也是丢人的多。唉,若是俞三姐姐在就好了……”
柳彦姝心里不忿,又嘟嘟囔囔怨了一回,到底没法子。千金宴的投文收受向来都是到正月十八为止的,这也没两天了,乱攒一个投了去还真不如不投。
第二日姐妹们在颐庆堂给老太太问了安,出来时候,柳彦姝便问越芃越萦道:“二姐姐同三姐姐那千金宴的投文可投了不曾?这回有‘冶世书院’的人要来,那可真是多少年一遇的。若是姐姐们得了那里的先生的称赞,恐怕五大书院都得紧着要了你们去呢。”
越芃同越萦对视了一眼,越芃便笑道:“果然大家都知道这事儿的。我们不过是瞎凑个热闹,既学了这些日子了,若不投一份,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不过哪里就敢指望上得赞赏了,柳妹妹就是爱说笑。”
越萦忽然问傅清溪道:“想必傅妹妹也投了的?”
傅清溪摇摇头:“一早听说这话,都当笑话听了,谁知道是真的。不过不管真不真,我也没那个能耐。”
越苭在一旁鼻子里哼着笑了一声,柳彦姝忙问:“四姐姐是看不上冶世书院?”
越苭极是厌恶地看了柳彦姝一眼道:“我说什么了你就看出我看不上冶世书院来了?什么话你不添点油加点醋就过不去是怎么的?!”
柳彦姝不以为意:“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我是看四姐姐听了这话一声冷哼才这么问的。”
越萦趁机问越苭道:“妹妹准备什么时候投文?要不我们一起?”
越苭笑着转过来看着她道:“怎么?我什么时候投的文三姐姐竟然不知道么?我还以为我屋里的事儿三姐姐都比我还清楚呢!”说完这话,又笑着瞥了一眼越芃,才道,“我又不用同人合作,用得着一起不一起的?”
傅清溪听了这话知道她们几个都投了文了,心里深恨自己之前大意了,正思量间,越芝过来问她道:“傅妹妹没投?”
傅清溪直言道:“如今要投也来不及了,赶不出来像样的东西,还是算了。”
越芃笑道:“那可真是可惜了的,要不然傅妹妹若是奔着数术去好生准备一回,说不定还能拔了头筹呢。”
傅清溪道:“二姐姐别笑话我了。”
越萦跟着道:“这怎么是笑话你?连教习都一直夸你,只说你把旁人都给比了下去,难道我们还敢嘲笑教习们?”
傅清溪只好不说话了。
第36章 头筹
冶世书院的名头太过吓人,京城多少人家这个年都没得安生过,更有多少人心恨那千金宴居然不许男子参与投文,实在是欺人太甚!
教习们更被轮番请到家去指点学生们,恰是年节,那些大书院里的师生自然也有在家的,一时也门庭若市起来。
可惜越荃这年却没得回家来过,许是老越家家风如此,看那老太爷,也是除夕才到家主持祭祖,待到初三就仍回天工苑去了。越是如此,旁人家看得越家老太爷越是了不得,全不追究他或者只是懒怠应酬方出此“上”策。
到了正月二十七这日,宋家在他家的九霄院大摆筵席,广邀各府千金,是为千金会。
这回来的人比从前多了几倍不止,幸好这次是宋家这样的人家为主,要不然还真接待不过来。
越家姑娘们都来齐了。看着暖棚里遍点月旦、玉茗、照殿红,帘垂软绸,椅搭织锦,傅清溪觉着同乾坤楼有种骨子里的相似处,却又说不上来。
前有戏,后有歌舞,席间更是海陆杂陈。可没几个人心思在这个上头,都盼着见一见那冶世书院的先生,更想知道究竟什么人有如此才识运气能夺了本届千金宴的魁首,叫冶世书院的先生高看一眼。
是以歌舞正热闹时候,忽然有妇人站起来道:“宋夫人!莫要再整这些虚的,且请冶世书院的先生出来教我们拜见一下吧!”一时底下许多人附和。台上的舞姬们只好停了下来静待主人家吩咐。
柳彦姝凑到傅清溪耳畔笑道:“这可有什么好见的,想想上回在文会上见的,哪有这会儿的歌舞好看?!”
傅清溪道:“我们是去过文会,这里又有几个人去过。”
柳彦姝便笑着摇头,又转身同越芝说了什么,越芝噗嗤笑出声来,连连指着她摇头。
一旁的四太太看了越芝一眼,越芝才止了笑,柳彦姝又回头仍同傅清溪说话。
想是主人家也不好太拂了众人之意,遂上来笑道:“众位盛情,先生已经尽知了。只书院设有明令,先生怕是没法在此与众位一一相见了。好在这回咱们千金宴的投文佳作,先生都过了目的,且很是赞过几个,不叫我们白遇着先生一回。”
底下人听了这话,很是不乐,只是冶世书院有明令这回事,细想也真,若不然,怎么外头如此少闻其内中各事?想来是门户极严的。且在座的都是论得上的人家的夫人小姐们,能专在这样时候耍混逼迫主人家的人实在没有,一时便没了声息。
宋夫人在上头也觉出尴尬来,又笑道:“这回咱们收到的投文,也比从前多了两倍不止,里头许多佳作,若还如从前一般,只论个一二三,怕难免有遗珠之憾。是以遵循先生的意思,索性一气选了十个出来,除了千金宴令,更附上冶世书院的璇玑纹缎一端,以作嘉奖。各位意下如何?”
方才听了她前头所言,正腹诽“既无对证,谁知真假”等话的人,一听到后头这几句,立时没了脾气。这璇玑纹除了冶世书院旁处是断不能有的,可见宋家这回是真的请到冶世书院的先生了。
底下坐着的人里,投了文的越发紧张了,如傅清溪这般错失了的,则越发懊恼叹息。
宋夫人在上头将底下反应都看在了眼里,暗幸自己还留了这一手,若不然,这回只怕是要大大丢一回人了。